于谦画像
石炭,自古对山西经济、文化等发展有重要作用。
“凿开混沌得乌金,藏蓄阳和意最深。爝火燃回春浩浩,洪炉照破夜沉沉。鼎彝元赖生成力,铁石犹存死后心。但愿苍生俱饱暖,不辞辛苦出山林。”这首七律是明代山西巡抚于谦所作《咏煤炭》。于谦任山西、河南两省巡抚长达18年,这段履历构成他人生和官场谱图中色彩最厚重的板块。
于谦的《咏煤炭》和《咏石灰》一样,都是托物比事、假他喻己的名篇。这首诗一如既往用形象化的吟唱,抒发出自己鞠躬尽瘁为黎民的为官理念,被评论者视为诗人自我人格和理想的真实写照。但从另一个角度看,于谦为何要选择历代诗歌中从未涉及的煤炭作为咏以言志的主题?答案显而易见。于谦在太原为官的十几年里,正是太原煤炭开采规模日益扩大、煤炭与百姓生活联系更加密切的时期。俯拾皆是的煤炭与其对政治经济文化社会的影响,自然而然成为诗人抒怀遣兴的诗题。
于谦来太原时,太原人使用煤炭的历史已经相当久远了。虽然越来越多的人认为发生在山西的女娲补天传说,就是人类使用煤炭的早期记忆,但太原以煤为燃料的官方记载,先见于唐代名相魏征编撰的《隋书·王劭传》。书载时任隋文帝著作郎的王劭上《请变火表》,称自己为晋阳县令时,见“温酒及炙肉用石炭、木炭火、竹火、草火、麻荄火,气味各不相同”。“石炭”即煤炭,出身晋阳官宦世家的王劭,深谙用煤炭和木炭等材料烤出来的肉,味道有很大区别。
比《隋书》要晚160多年的一个外国人,也以细致的笔触记录了太原煤炭开采利用的景况。唐文宗开成五年(804年),日本僧人圆仁由五台山前往长安,也看见太原普遍用煤做燃料的情形。他在自己的汉文日记《入唐求法巡礼行记》中写道,从太原府“出城西门,向西行三四里到石山,名为晋山,遍山有石炭,近远诸州人尽来取烧,修理饭食,极有火势,见乃岩石燋化为炭。”“修理”一词,在此特指“烹调”,可见圆仁法师古代汉语造诣之高。不过法师认为这些煤,是岩石经火烧后“燋化”的结果,这个结论,不知是个人独立思考的观点,还是当时太原民众普遍持有的认识。
重要的是,圆仁法师的日记填补了太原煤炭发展史上一页空白——早在1100多年前,太原西山煤炭就已经声名远播。第一,太原煤炭蕴藏量非常丰富(“遍山有石炭”);第二,太原煤炭行销范围十分宽广(“远近诸州人尽来”);第三,太原煤炭品质尤为精良(“极有火势”)。透过法师的描述,今人可以窥看到唐代太原西山地区,采煤者、卖煤者、买煤者、运煤者壅沟塞道,一派熙攘兴旺的景象。
“晋山遍山有石炭”,是上苍馈赠给太原的爝火乌金。煤炭的开采和利用不仅使太原人民的生活显得与众不同,也极大地促进了太原手工业和商业的发展,让“军镇”太原在狼烟烽燧中成长为“工匠之城”和“商贾之城”。
这要稍微荡开一些说。有论者据古代文献统计得出结论,山西煤炭采掘史始于南北朝。读西汉桓宽《盐铁论》,他在《禁耕》篇中写道:“盐、冶之处,大概皆依山川,近铁、炭”。桓宽从系统论的角度,推论出盐业和冶炼业与煤铁资源的相生关系。秦汉对盐、铁等战略物资实行朝廷专管,根据资源分布派驻盐铁官成为一项制度。据《汉书·地理志》,汉时一百零几个郡国中,11个郡设有盐官,39个郡设有铁官,盐官铁官均设的郡仅有6个,太原郡为其一。根据桓宽的推论,作为制盐冶铁双料重郡的太原,应该早于南北朝就开始对煤炭的开采利用,也应该在汉代就明白了煤炭比木炭更适宜于金属冶炼。
1958年,在对河南巩县汉代冶铁遗址的考古中,就发现使用煤炭冶铁的证据。遍山“石炭”的太原冶铜、冶铁等手工业能够快速发展甚至领先发展,使用煤是符合逻辑的推测。西汉时期铧、斧等铁质农具,已经广泛运用于太原农业生产,铁制品和盐、丝织品等一起,成为流向匈奴的大宗商品;魏晋南北朝时期,太原冶铁技术达到空前水平,晋阳“监馆”綦母怀文锻出可以“斩甲过三十札”的“宿铁刀”;隋唐五代,太原冶业最负盛名,“并州铁”驰名华夏,太原铜镜和并州刀剪,成为炙手可热的国货精品和朝廷贡品;宋以后,太原煤炭业取得新发展,由于开采规模宏大,赵宋开始设官专管,规定“并州卖炭者,每驮抽税十斤”,河东转运使陈尧佐曾上疏请求减免煤税,但此后煤炭课税制度一直延续下去,元明清政府毫无例外都把“石炭税”视为国家财政的重要来源。
煤炭带动了太原经济社会发展,也给人民带来温暖实在的福祉,而感受“石炭”之惠的太原人也未忘“石炭”之恩。他们一是确定每年农历四月初一为煤窑神祭祀日,届时都要在煤窑口供奉男女纸偶并焚香叩拜,祈求窑神护佑;二是以“旺火”习俗烘托春节喜庆,“上元之夕,家家烧炭”,“光气上属,天为之赤”。在隆重祥和的除夕之夜,燃一堆“石炭”之火驱散周天寒彻,才不负它“但愿苍生俱饱暖”的宏大心愿吧。(马绍民)